在逼近眼前的暗影中,罗威尔听见诅咒的声音。
『好过分……救救我……我不要……好痛好痛!』
精灵痛苦的声音里还夹杂着愤怒的声音。
『为什么我要因为那家伙而被夺走一切…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!』
黑暗中有一道声音,怪罪着不认同自己的旁人,更觉得那些人很奇怪,总是不提供自己想要的东西。
(……好想吐。)
罗威尔一路走来,不断被王室的任性妄为摆弄。因此他扼杀自己,凭借贵族的骄傲才勉强忍了下来。
他的人生到底算什么?自己真正的心情夹在两者之间,让他差点自暴自弃。他总觉得自己当时心中的呐喊和诅咒的声音很相似,忍不住嗤之以鼻。
罗威尔有拯救他的奥莉珍。她在自己放弃一切时轻轻从背后包容他,是个给予他平静的存在。
他从奥莉珍身上学会爱人。艾伦出生之后,他身为父亲,和女儿一同培育慈爱与喜悦之情。
罗威尔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注入结界之中。他不会就此结束,怎能就此结束──当他这么瞪着暗影,那道熟悉而惹人怜爱的娇小背影便出现在眼前。
强烈的光芒宛如要对抗黑暗一般,一口气自那道背影迸出。力量的波动与暗影产生强烈碰撞,瞬间驱散了暗影。
「……什……」
罗威尔简直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事。
疑似艾米尔的部分物体连着暗影一同被吹飞,并发出疼痛的叫喊。声音从远方传来,但罗威尔眼里根本容不下那东西。
尽管他已经张嘴,想问:「你为什么在这里?」脑袋却跟不上这一切,结果没能说出口。
眼前这道娇小的背影看也不看罗威尔一眼,立刻大叫:
「大家都在附近吧?快把爸爸带走!」
原本消弭身形,在一旁待命的大精灵们瞬间包围罗威尔。当他像个要被带走的人犯,双手遭抓住,周遭还传出要转移的气息之际,这才惊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。
「住手!放开我──!」
罗威尔拼命反抗。他怎能把宝贝女儿丢在这种地方?
然而尽管他蒙受女神之力的恩惠,原本却仍是个人类,根本敌不过大精灵的力量。
当艾伦大吼的瞬间,眼前的风景也随之变化,无论是艾伦的身影抑或其他光景,都已消失无踪。
「!」
罗威尔环视四周,想知道这里是哪里,没想到此处一片雪白,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。
他就这么独自伫立在雪白世界的中心点,觉得脚底下是地板,却又有种彷佛站在水面上的神奇感觉。一迈步向前,脚底就会像水面一样产生逐渐扩大的波纹,随后消失。
「这是怎么回事?」
尽管脑袋一片混乱,他依旧试着使用转移,想快点回去,却发现无法使用力量。
「什……!」
罗威尔看向自己不断抖动的双手。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不断试着使用转移,但精灵之力就是使不出来。
他变成和奥莉珍缔结契约之前的普通人类了。
「来人啊!有没有人在啊!」
他在雪白的世界大吼,并呼唤着艾伦和奥莉珍这两个心爱之人的名字。
在没有任何回应的世界里,罗威尔觉得自己的心逐渐被焦虑和绝望占满。
「不行哟。」
「你不行。」
这时,双女神的声音自头顶传来。罗威尔立刻抬头仰望上空。只见双女神飘浮在半空中,交替开口:
「不行哟。」
「你不可以待在那里,否则世界会因你毁灭。」
「你们这是……什么意思……?」
焦躁转化为愤怒只需要一瞬间。罗威尔没想到自己会被卷进这两人的反覆无常之中,因此心慌不已。
他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,想尽办法控制即将爆发的怒气,不能就这样称了她们的意。
然而想立刻回到现场的焦急却撼动着他的决心,让他无法顺利思考。
「我洞悉一切。」
「我负责定罪。这都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。」
「什……」
听到「定罪」二字,罗威尔更混乱了。当他心想「难道双女神是为了制裁自己」的瞬间,洞悉一切的沃尔笑了。
「讨厌啦,才不是你呢。」
「就是呀~真不知道你在误会什么?」
见她们两人一脸傻眼,罗威尔不解地皱眉。
「要被制裁的人,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哟。」
「裁决已经开始了,执行的人是艾伦。」
「你说什么!你们想让我的女儿做些什么?」
见罗威尔顿时情绪激动,双女神笑道:
「哎呀哎呀。」
「居然敢对女神这么没大没小,哎呀哎呀。」
双女神虽嘻嘻笑着,却有股可怕和恐惧的感觉顿时袭向罗威尔。但罗威尔不认输,用力握紧拳头并瞪着双女神,指甲都深入掌心,开始渗血了。
「艾伦可是女神哟。她身为女神,有义务管理这个世界。」
「那个女人的孩子已经成了非人之物呢。既然到了这步田地,也顾不得裁决,必须净化才行。」
「净化……?」
「我们身上都肩负一个使命,使命会与成长共同茁壮。艾伦也一样。」
「我记得……艾伦是元素,跟净化毫无关联吧?」
即使听了对「元素」的解释,罗威尔依旧没能搞懂。但他记得当时听到的是「掌管事物本质的女神」。
「那代表着一切事物的本质。然而艾伦无法掌管生命,因为那是奥莉珍的使命。」
「不过艾伦的能力已经多样发展了。照理来说,她根本不可能疗伤,却巧妙地办到了。」
「那又……如何?」
「艾伦将事物的本质转换成各种不同的形式,并不断延伸,甚至可以操纵自己的成长。但反之亦然。」
「反之亦然……?」
「她可以改变事物本质的排列方式,使之消散。」
「也就是说,艾伦为了守护这个世界,变成肩负净化这一使命的女神了。」
艾伦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?即使听到那是她身为女神的职责,罗威尔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不发出怒吼。
「那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?让我回到刚才那个地方!」
双女神面无表情地睥睨着罗威尔。
「看来你到现在仍不懂自己的立场。」
「还是说你依旧没多少身为精灵的自觉?你当初的决心上哪去啦?」
面对抛出冰冷话语的双女神,罗威尔本来不服输地想大声反驳,却察觉有人从他身后轻轻环抱住他。
「……奥莉?」
奥莉珍靠在罗威尔背上,环抱着他的身体,静静地哭泣着。
奥莉珍现身的瞬间,双女神就消失了。即使罗威尔向空中伸手要她们站住,也已经来不及。
既然无法仰赖双女神,就只能靠奥莉珍了。罗威尔转了个圈,抱着奥莉珍,并温柔地搓揉她的背。奥莉珍却只是无声地落泪。
「奥莉,我必须赶到艾伦身边,拜托你。」
闻言,奥莉珍并未点头。面容扭曲的她只是低着头。
「……奥莉?」
「亲爱的,对不起……不可以。」
「这是为什么?」
「这个世界是姊姊们做出来的,我不能干涉。」
「什……」
「这是女神的制约。况且我也不能干涉女神的使命。」
罗威尔的怒气再度涌现,他觉得自己就快疯了。
「亲爱的,别这样……」
「你在说什么啊!艾伦有危险耶?」
「罗威尔……对不起,我没有能力帮助艾伦……」
见罗威尔哑口无言,奥莉珍接着说:
「我是万物之母的女神。只能孕育生命……罗威尔,要是你再有什么万一,我一定承受不了……」
「……咦?」
「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量……对不起……」
毕竟奥莉珍现在怀有身孕。如今她的状态不稳定,难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失控。
罗威尔这才发现自己忘了这件事,不禁慌了手脚。
「而且要是你落入那个女人手里……我……将会无法饶恕人类……」
奥莉珍只是不断哭泣,这让罗威尔感到困惑。
说实话,如果艾伦当时没有救他,他一定会被暗影吞没。
一想到这里,罗威尔便觉得毛骨悚然。不过他也随即发现自己并未设想到后续将变成什么样子。
双女神说了,说他还不懂自己的立场。
「难道……她们全看穿了……?」
「即使我压抑自己的怒气,过去曾被虐杀的精灵们依旧不会因此歛起怒火。届时不只汀巴尔国,周遭的国家都会被消灭吧……不对,我不知道到时人类是否还能平安无事。精灵们就是如此愤怒。现在是我压抑着大家……」
两百年前,汀巴尔王族牺牲精灵的那起事件──
23qb.com
「咦?什么……?那、那么王兄……杜兰陛下知晓此事吗?」
「我就是想跟你确认这件事……但这下伤脑筋了。」
奥耶尔面露苦笑。难道他们是在寻找艾米尔的途中,发现幸存的律尔吗?
但他刚刚才说这对克拉赫并非很好的消息。
以克拉赫的立场来说或许如此,然而听到过世的人其实还活着,照理说不该是件开心事吗?克拉赫心中充满疑问。
就在此时,一旁传来敲门声。奥耶尔允许对方入内后,只见贾迪尔和近卫一同走进来。
「贾迪尔殿下。」
克拉赫反射性地起身行礼,没想到对方却一脸困惑地说:「那……那个……我不是贾迪尔。」
「咦?」
「吓到了吧?他跟我侄儿非常相像,我也吓了一跳。」
克拉赫轮流看着笑得困惑的奥耶尔,以及一脸不知所措的贾迪尔。
「我是尤伊……不,我叫海格纳•罗雷•律尔。」
「什么?」
克拉赫瞪大眼睛叫出声,惊愕的脸庞就这么盯着律尔的头发。
「但你明明就是金发啊?」
「…………」
克拉赫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名以兄长名讳自称的人物。他一时实在无法相信,因为在海格纳,金发是忌讳的发色。
然而看到律尔瞪着自己,他才回过神来。这里是汀巴尔国,这个国家的国民几乎都是金发,奥耶尔也是。
「我、我很抱歉……!」
见克拉赫急忙低头道歉,奥耶尔苦笑道:
「无妨,也难怪你会吓到。总之律尔阁下,你也坐下吧。」
「好……好的。」
就在律尔要坐到沙发上时,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。
『不准靠近律尔──!』
黑猫罗雷突然现身,对着奥耶尔竖起全身的毛。克拉赫见状,发出讶异的声音。
「难、难道……您是罗雷大人?」
『嗯?你难道是杜兰的弟弟?怎么会在这里?』
律尔一听,也疑惑反问:
「弟弟……?」
『是啊,是接在你后面出生的弟弟……提欧兹没跟你说过吗?』
「我是知道自己有弟弟……呃?就是他吗?」
『什么嘛,原来你不知道啊?』
律尔和克拉赫认真地盯着彼此。律尔明显满腹狐疑,克拉赫则一脸诧异地看着他。
「……啊~总之都先自我介绍一下吧。」
奥耶尔清了清嗓子说道。
面对这样荒诞的事态,克拉赫深深庆幸奥耶尔也在场。
*
重新自我介绍后,双方一五一十交代律尔的生平,以及克拉赫所处的立场。克拉赫都快虚脱了。
自家丑闻被摊开在汀巴尔王族面前,实在令人无地自容。但更关键的原因,还是造成这一切的罗雷就在眼前。
既然象征海格纳国的罗雷在此,便代表现在的海格纳国地位岌岌可危。
既可解释成罗雷对自己的国家感到失望,也可解释成杜兰背叛了罗雷。
而且好巧不巧地又撞上艾米尔的事件。眼下克拉赫直发抖,脸色也难看到所有人都心生怜悯的地步。
他现在终于知道杜兰为什么会有这一连串的行动了。
「克拉赫阁下,你先冷静点。」
「可是!这么一来……我国……!」
克拉赫泫然欲泣,猛地抬起头望向罗雷。
「罗雷大人,您抛弃我国了吗!」
为何一直不现身──知道这正是疑问的答案,克拉赫的声音满是绝望。
『……你在说什么啊?』
见罗雷打从心底感到不解,克拉赫情何以堪地叫道:
「令人费解的是您!您以为我国是多么引颈期盼不见踪影的您!」
『这……这个……』
「罗雷大人,您舍弃我等了吗……?」
说着说着,克拉赫潸然泪下。罗雷却愣在原地。
『为什么你会这么想?为什么?奴只是想待在律尔身边啊……』
律尔──听见这个名字,克拉赫噙着满眼泪水瞪向律尔。
「那是你抢走罗雷大人的吗!」
「抢走……?」
「难道你想说自己不知道我国的信仰有多么崇拜罗雷大人吗!既然你顶着我国之名,怎么可能不知道?」
顶着罗雷的名号,却忝不知耻地待在罗雷身边。
克拉赫知晓了始终成谜的问题,一改畏怯的态度,以面对敌人的眼神瞪着律尔。
「现在我终于明白王兄的心情了……!」
克拉赫光是异母就被疏远,在国内的立场也很艰难。但他依旧从小就听着国家的起源为何长大,心心念念着守护国家的精灵长大。
因此他很清楚,一旦背负着整个国家的人知道这件事,会作何感想。
室内的气氛开始剑拔驽张。奥耶尔心想再这样下去不妙,急忙将克拉赫和律尔分开。
「原来尔等在这里啊?吾找了好久。」
一股威压突然撕裂现场的气氛。
室内的人全绷紧了神经,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。只见有个全身围绕着神圣光辉的大精灵停驻在半空中──是以前被罗雷抓伤的霍斯。
霍斯看到罗雷,似乎想起当时的事,一脸嫌弃地和罗雷保持距离,然后开口宣告:
「时机成熟了。尔不能回到那个国家。否则会被诅咒波及。」
『您、您说什么……?这是怎么一回事?』
「公主殿下即将开始肃清。那个国家会暂时遭到黑暗封闭。」
室内因此开始骚动。律尔等人仍一头雾水,克拉赫则愣愣地开口:
「国家……遭到黑暗封闭……?您是说……我们海格纳吗?」
闻言,霍斯瞥了瞥克拉赫。
「他们引入受诅咒之人,这是报应。尔等要是不想死,就乖乖留在这里。」
话一说完,看似没别的事的霍斯即将消失。罗雷却跳了上去。
「什……?」
『奴的国家!奴和律尔约好的国家……!』
罗雷哭着大喊。
『奴的国家会死掉!』
它竖起全身的毛,对霍斯伸出爪子。
『求您带奴到公主殿下身边!』
「好痛!痛死了!畜生!还不快停手!」
罗雷和霍斯就这么开始了一场搏斗。
23qb.com